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士兵的宿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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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8-7-20 02:54:53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我叫张季,是个本分的庄稼人,生在荆州乡下,我有个大哥叫张冠,还有个二哥叫张亚,我排行第三,我出生在甲戌兴平元年,出生的时候,黄巾贼已经闹了整整十年了,我自打从娘胎里钻出来,看到的就是兵荒马乱,从小由于缺少奶水,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喝粥,所以我长得不算高,也就不到五尺的样子,但我一直在干力气活儿,所以身子骨还算结实,也从不挑食。

十四岁之前,我记得日子还算是太平的,我们每天都在种庄稼,收获后卖出去,虽然很辛苦,但还不算太艰难,黄巾贼在北方闹得很厉害,不过荆州一带还算好,我们勉强过活,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,到了我十四岁的时候,突然间一切都变了。

有个叫曹操的人领着几十万军队到了荆州,据说他很厉害,打败了北方势力最大的人物,现在要打南方了,我们都很害怕,一家人就商量着怎么办,父亲说,逃走吧,留在这里让人杀,还不如走得远远的,只要有土地,我们就能活下去。母亲和两个哥哥也这么说,于是我们一家就向着襄阳的方向跑,一路上有很多的逃荒的人,和我们一样,带着仅有的一点点盘缠和连夜烙出来的大饼,随着人流往东跑,至于为什么要跑去襄阳我也不清楚,我只听大家说一个叫刘皇叔的人在前面领路,如果跟着他跑过去了,以后就有好日子过。

但是刘皇叔跑得很快,我们跟不上,好多人都掉了队,我们一家人也是,母亲身体弱跑不快,我们哥儿三个还有父亲,轮流背着她走,走了两天,却离队伍前面越来越远,母亲让我们把她扔下,但遭到父亲的严厉呵斥。

第三天,我记得是逃荒的第三天,我听见了队伍后面的马蹄声,接着是人们惨叫、哭喊的声音,有人狂叫着“铁甲军!铁甲军!”我们一家五口赶紧拼命向野地里跑,想找个地方躲躲,但已经晚了,一队铁甲军象旋风一般刮过来,然后就是马蹄声,呼喊声,兵器碰撞声,人们的惨叫声,还有刀剑砍在肉体上夯实的声音。

我大哥背着母亲向前猛跑,突然一个当兵的骑着马,从他身边掠过,随后我看见母亲的头歪在一边,后颈冒出殷红的血,大哥还不知道,还在往前奔,却来不及看脚下的路,被绊倒了,他还没等爬起来,一队人马从他头顶趟过,大哥就这样死去。二哥哭着喊着往大哥倒下的地方跑,还没跑到那里,人就被砍倒了,父亲整个人木在那儿,既不哭也不跑,随后一支长矛穿过了他的身体,他高叫一声“狗日的曹操”,就死了。

我就在父亲身边,父亲的尸体沉重的压在我身上,血漫出,湿透了我的衣衫,我不敢动,也不敢哭,就那么感受着父亲渐渐冰冷、僵硬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我掀开父亲爬了起来,浑身是血的我,望着满地的尸体放声大哭,那一年我才十四岁。

接下来的日子里,我一个人向东走,我还记得那句话,向东走,跟着刘皇叔就会有好日子过,我才十四岁,我不想死,我想过好日子。
不知走了多久,我终于走到了襄阳,看到的却是满街的士兵,直觉告诉我,这不是刘皇叔的兵,因为他们连荆州话都不会说,后来我问了几个人,他们告诉我,襄阳已经失守了,刘皇叔跑去了夏口。
我只好又去江夏。
路很不好走,我很饿,一路上靠着喝雨水和乞食走到了江边,凭着从小练就的泅水本事,我偷偷过了江,又走了几天,我饿昏在路上。

当我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军营里,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望着我,然后说:“这小子醒了。”随后七八个人都围过来,笑着说:“醒了,他醒了!”
那个头目说,给他吃饭。
就有人递给我几张饼,饼很大,很厚,我接过来狼吞虎咽着,一口气吃了四张,当我又把手伸向第五张时,有人一巴掌拍在我脑后,打得我眼冒金星,回头看,是那个头目。
“吃这么急,你小子想撑死?”他瞪眼骂道。
我赶紧住了口,很害怕,望着他不敢说话。
他一把夺去我手中的饼:“歇会儿再吃,呆会儿换身衣服,去报个到,你小子就算在这里了。”说完他走了。

那几个士兵坐在我身边,笑嘻嘻的对我说:“你小子有福气,遇到了我们,以后饿不死了。”

后来我才知道,这是刘皇叔的队伍,是他们救了我,而救我的那部分人,隶属刘皇叔手下一位大将军的麾下,他们有个番号,叫校刀手,一共五百人。
就这样,我也成为一名校刀手,也许在乱世里,当兵是唯一的出路。

我们五百人,共分为三个队,我在三队,二队和三队每队一百五十人,一队二百人,因为一队是将军的行辕卫队,据说实力最强,队员的武艺最高,每年大比武的冠军,都是一队的。我们三队负责治安巡逻,主要是捉拿城内的敌军特务,二队负责督战,主要是巡查一万守城军队的状况,相当于执法队。

平时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,训练一开始,我就知道了这支队伍为什么叫“校刀手”,因为我们的武器,就是一口大刀,三十斤的鬼头大刀,我们每日练习的就是这把刀,练套路,练对战,据说将军也善用大刀,他的那把刀,叫青龙偃月,有八十二斤,而我们的刀法套路,是将军亲自制定的,我们的教头,也是当初将军亲自调教出来的。

训练很苦,我一开始连刀都舞不动,屁股上没少挨踹,就这样过了半年,我终于可以挥舞自如。

半年后,队伍紧张了几次,据说是要开赴前线了,有消息说,那个叫曹操的人,在赤壁打了大败仗,几十万人马被烧死,现在逃到我们这边来了,我们要执行的任务,就是拦住他,杀死他。

我很激动,真的,我要给我爹妈报仇,给我哥哥报仇,我这半年之所以能撑下来,就因为报仇的信念始终支持着我,如今它就要实现了,出征前的那一晚,我喝了不少酒,我哭了,我哭着在月下舞了一阵刀,之后醉倒在地上。

醒来后,我看到太阳很高,我仍旧在军营里躺着,身边的人都不知去向,只有几个伙夫在忙着,我说队伍呢?他们说,早走了,去拦截曹操去了,你醉了,而且年纪又小,队长不想让你死,就没叫醒你。

我的报仇计划就这么流产了。
怪谁呢?
只能怪我喝了那顿酒。

后来我听说,曹操还是逃走了,是将军放了他,据说,他在很久以前,对将军有恩。
这么看来,我那场酒没白喝,否则,我可能会眼看着曹操跑掉而当场气昏过去。

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,刘皇叔占领了荆州,随后领着队伍去四川了,将军留在荆州,我们也留了下来,那时候,我十七岁。

十七岁的我已经六尺多高了,刀法也日益纯属,和队里的弟兄也混得很熟,大家彼此说说笑笑的,生活是那样美好。

一个周日的下午,队长要喝酒,让我拿着腰牌去街上打酒,走在江陵城的大街上,阳光明媚,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,久在军营的我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自由,父母兄弟的仇恨已经淡漠了,我现在要做的,只是充分享受这段阳光,还有打酒。

一个女孩子叫骂声传到我的耳畔,前面围着一群人,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,我挤进去,看到几个士兵正在拦着一个姑娘,一个头目样子的人扬起手来,正在摸女子的脸。


我认得他,他叫孙杨,一队的头目,刀法很不错,几次大比武他都拿了第一。
我走过去说,孙头领,算了,一个女子,放过她吧。
孙杨扭头看看我,脸上呈现出一股轻蔑,处在男人堆里久了,人都会变得天不怕地不怕,而且脾气火爆。
他笑道,三队的,张季是吧?管闲事?
我说,队上有队规,这么干不好。
他说,你小子管得还很宽,好,看在你面子上,爷就不计较了。
然后他转身就走。
我站在那里愣了,孙杨一向很狂妄,他今天这么好说话?
果然,孙杨刚迈出一步,突然一回身,手臂划过一个弧形,很漂亮的一巴掌刮在我的脸上,我的鼻血立刻流出。
他说你才来几年,装什么蒜?跟我装你还差得远,再说话我废了你。
我抹着鼻血,看着他又走向那个女子,张手就抱,其他的士兵发出一阵哄笑。
孙杨!我喊道,别忘了,再怎样你也不敢杀了我,我不想这件事闹大,让队上知道对大家都没好处!
孙杨再次站住,好像思考了一下,转过身来,在我脸上拍了几下,说小子,有你的,走着瞧。
然后他走了,那几个士兵也跟着走了,经过我身边的时候,个个脸上都带着杀气。

我看了看那个姑娘,她很倔强的望着我。
你没事吧?我问。
没事!她语气很生硬的说。
那我走了。我说。
她望了望我,说,谢谢。

她挺好看的,城里的妞就是不一样,我知道孙杨为什么对她无礼了。

我经常去打酒,每次经过那里,我都会看到她,久了,就熟了。
她是个卖首饰的,家里人都死光了,只剩她和一个十四岁的弟弟,每日里编些个廉价首饰来卖,度日艰辛,我便把我每月津贴拿出来给她,开始她不要,后来,就要了,终于有一天,我说,你真好看。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然后,我拉住她的手,阳光真灿烂。

那一年,她十六,我十九。  

时间又过了六年,六年里,我仍旧在练刀、巡逻、打酒,而她仍旧在卖首饰,孙杨再没来找过她。
我没钱结婚,她也是。

我二十五岁那年,终于,打大仗了。
开拔之前,我请假去找她,她看着我,哭了,她说,你不准死,听到没有你不准死。
我说我不会死的,我有刀,有将军领着,怕什么。
然后我就和她一起去了她家,她弟弟给别人做长工,一般不在家,我们关上门,相拥着倒下,在一片昏天暗地中我们赤裸了彼此,我的唇走遍了她的面颊、耳根、脖颈,直到和她的唇纠缠在一起,喃喃呓语中,我破体而入,她伴随着我的节奏耸动,我们双双走向生命的辉煌,临走前,她给了我一方手帕,绣了梅花的手帕。



战场,越来越近了。
将军是战无不胜的,他有赤兔马,有青龙偃月,他的马如惊雷,刀如闪电,他曾经过五关斩六将,曾经匹马斩颜良诛文丑,将军必胜!
樊城到了。
曹操的军队也到了,他们驻扎在一片低洼地带。
将军说,掘开河堤,淹死他们。
我们马上冲到河岸,我脱光了上衣,阳光下我的肌肉如小鼠般窜动,大刀已经变成了锹镐,挖,卖力的挖,为了我死去的爹娘哥哥,我狠命的挖着,曹军,我报仇的日子到了。

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,奔马般的河水漫过了被我们挖坏的河堤,冲向曹营,这一仗胜得毫无悬念。

那晚我杀了很多人,十一年了,整整十一年了,我终于可以报仇了,我的刀拼命挥舞,拿出了攒了十一年的力气,没有人能挡得住我,战斗结束时,我提着二十个人头去报功,报功结束后,我被升为斥侯小头目。


斥侯,是对我最高的肯定,只有身手最矫健、反应最灵活的人,才能进入那个集体,我,一个校刀手,成了一名斥侯军。

斥侯的主要任务,是侦查和暗杀,我仍带着我的鬼头大刀,开始了这段历险。

接下来,仗不是那么好打了,樊城防守得很严密,将军率军冲了几次也没打破它的城墙。
但我相信将军最终会赢,因为他是将军,是我们的神。

不久有消息传来,有个叫徐晃的曹将,率军来救援樊城了,将军准备迎战他。
当时将军的主力驻扎在围头,他的义子却驻扎在四冢,将军让他的义子守卫好四冢,自己率军继续攻打樊城。
为了和四冢联络,上面派我负责通信,就这样,我奔波在四冢和围头之间。

四冢这个名字我很不喜欢,尸气太重,不祥。

我到了四冢,见到了将军的义子,我对他说,将军有令,严加防守,不要让敌军钻了空子。
他很傲慢的对我说,徐晃已经说了,要攻围头,现在首先改作好准备的不该是我这里。
我说,您多加小心就是了。
他说,不劳烦你告诉我。
当官的一向都很自负,习惯了,我没生气,上了马,上了返回围头的路。

茅草很高,艳阳也很高,我的心情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好,我盘算着,等打下樊城,一定找个最好的酒肆和兄弟们畅饮,同时写封信给她,报个平安。一想到她,我心里就涌起一股异样的甜蜜,那种甜蜜,是说不清楚的,痒痒的,亲亲的。

有人!军人!
我听见话语声,北方话,北方话!
我伏下身体,轻轻下了马,拍了几拍,马儿卧倒在地,我猫着腰,缓步接近话语声的来源——远处的一颗大树。
是两个百姓打扮的人在屙尿。
从口音听来,是北方人,看他们站立的样子以及腰里鼓鼓的东西,我判断,这是敌方的斥侯。
我没吭声,伏在草里,听他们说什么,他们大概的意思是,快回去,告诉上级这里的情况,也好攻打。
我大惊,不是说曹兵要打围头么?难道是假消息?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四冢?
一刹那我只有一个念头——不能让他们回去!

我迅速接近离我最近的那个斥侯,离他三尺的时候,他发现了我,但是晚了,我把刀狠狠刺入他背部心脏的位置,他嚎叫着倒下,另一个好似见了鬼一般,转身就跑,树旁站着两匹马。我刺倒了那个,拔刀就要追,可大刀让他的血肉封住了,竟一时拔不出来,我咬紧牙,踩住他的尸体,猛一用力终于把刀拔出,但那个斥侯已经跃上了马背,开始奔驰,我一抖手,刀飞了出去,可惜过于急躁没对准,刀插在他的肩膀上,他的一条臂膀算是永远废了,但人却仍旧坐在马上,绝尘而去。

我没完成计划,还丢了刀。


怎么办?


眼下只能回四冢报信。
我迅速上了马,直奔四冢,等到了那里,眼前的景象把我惊呆了,我的兄弟部队象鸭子一样乱哄哄的跑着,曹军已经突破了防线。
一匹白马跑来,马上坐着将军的义子,他一看到我就喊,你又回来干什么!快走快走,曹军来了!
我来晚了一步,四冢失守了。

我和将军的义子一起逃回了围头,我丢了刀,还延误了时间,受到处分,撤了我的斥侯,仍旧回到校刀手队里效命。


我不后悔什么,也不埋怨谁,我只想着,还能否有命回去,见到她。
她一定很担心我,我想,如果这仗打完了,我就退伍,去找她,回到乡下,种地,生一帮孩子。
她是那么美,那么丰腴,一定能生好多孩子。  

将军下令退兵了。
同时曹兵追了过来。
曹兵像疯了一样进攻,好多弟兄倒下了,只有校刀手们还在顽强抵抗着,我们是校刀手,是将军的亲兵,我们不会倒下,我们是不可战胜的,我挥舞着大刀来回砍杀,面前的曹兵一个个倒下,忽然一个曹兵在我身后一矛,我听见风生但来不躲避,便闭上眼睛,等着那撕心裂肺的一下,结果却是一声惨呼,我安然无恙,回头看,那个曹兵身首异处,孙杨还在摆着刀,他冲我点下头:你没事吧?我说还好,但他已经再次冲入敌群。

这一仗败得很惨,我们退回江陵,我心里极度紧张,队里完蛋了三百多个弟兄,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,可能是我,建制完全乱了,分不清谁是哪个队的,我和孙杨跑在一处,最后所有人都跑得实在不能再跑了,才停下歇歇。

我们坐在草棵里,饥饿,无休止的饥饿感困扰着所有人。
哎,饿不饿?孙杨问我。
饿。我说。
聊聊天吧。孙杨说。
聊什么?我饿得想睡觉。
那个女人,你把她干了没有?他问。
我看看他,不知如何回答,让我把“干”这个词儿用在她身上,我无法做到。
嘿嘿……孙杨笑了,还真没看出来,你小子还动了真情了。他乜斜着眼看我,兄弟,那次的事儿,我对不住你,不生我气了吧?
我笑了,过去了,扯它干吗。
孙杨说,你小子有福气,还摊上个女人,兄弟我到现在,连女子的身子长啥样还没见过呢。
我笑了:你小子别哭丧着脸,想办法留着命回去,多睡几个窑姐,什么不都有了。
接着我问,你跟将军多久了?
他说,快二十年了,将军经历过的阵仗,大部分我都经历过,那时的将军,真是神勇。
说到这里,他眼中闪出一抹光彩,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辉煌的日子中。
但光彩转瞬即逝,他很快回到现实:这次老子如果有命回去,一定狠狠吃几口肉,喝几缸酒,猛睡几个窑姐,驱驱戾气~!
我又笑了,说,睡会儿吧。  

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嘈杂把我们叫醒,接下来一个消息击溃了每个人的希望——江陵失守了,被吴国一个叫吕蒙的人率军占领了,但吕蒙说了,只要放下武器,回到江陵者一个不杀,不追究任何责任,只当你是平头百姓回来,包你一家平安。

骚动,全军骚动,命,只要能保住命,还要求什么?还能要求什么?还想要求什么?我们和将军出战为什么?封妻荫子,富贵百世。可现在连命都保不住了,还谈什么富贵?命,首先是命!

大溃逃开始了,全军好似乱了营的蚂蚁般,四下奔逐,不可抑止,连将军也呵斥不住。


你跑不跑?孙杨问我。
我说我不跑,我也想活,但是我心中更有义。
去你球娘的义!孙杨脸上又浮现出当年打我时的那股挑衅的轻蔑,你不想活命了?你不要城里等着你的那个女人了?
我傻了。
她,她还在等着我!我看到了她的眼,她的眼泪在闪,唇在抖,她在望着我,说我想你。
我,我要走,我要回去,马上,立刻。

我走向我的马,走到马跟前,我愣住了。
将军站在那里。
你也想跑?他问。
我呆立在原地,嘴张着,发不出一个音调。
将军把青龙偃月一横,我闭上眼,等着脑袋搬家。
接着听见一声泥土响,睁开眼,看见青龙偃月已插入土中。
走吧,你走吧。将军说,我纵横一世,终有败亡,今日我天数已尽,怪不得你们,我断无活命,又何苦牵连你们,去吧。
那声音,非常苍老。

将军,我心目中曾经的天神,永远不老的人物,永远高不可攀的气度,永远无敌的刀法,一霎间,全没有了,有的只是一个老人,一个六十岁的老人,白发苍苍,满面愁容,映衬着寒风中阵阵萧杀之气,一蹶不振。
那一刻我想起了父亲,我曾经发誓要照顾好的父亲,如果父亲活着,也是将军的年龄了,我仿佛再次听到父亲临死前的呼声“狗日的曹军!”
将军,我不走!我说。
什么?他盯着我,仿佛不认得我一般,你不走?为什么?
为了您,也为了我自己,我还要继续报仇。我说。
他望着我,泪水忽然涌出,我不知所措,他一把拉住我的手,半天无言,最后只说了五个字:谢谢你,张季!

将军竟然知道我的名字?
我只觉得心中热血滚动,同时下了决心——以死相报。

孙杨也没走。
我问你干吗还愣着?不回去睡窑姐?
他看看我,狠狠吐一口吐沫:你懂个屁!我跟了将军二十年了,二十年了,你懂吗?!
说完,他大声叫着:校刀手——列队!

三个队长早已战死了,五百人的队伍,现在还不到五十,孙杨成了官阶最高的,我们列好队,站在将军身旁,我们的衣服早已扯烂,头盔基本都打丢,甲胄也残缺了大半,但我们的刀,还是那么雪亮,那么锋利,有了它,就有了勇气,它足以让我们藐视一切。

麦城。
吃饱饭的感觉真好。
我们狼吞虎咽着,虽然城里粮食很少,但至少眼下还有的吃。
吃完了,睡觉,吴兵就在城外,管他球娘,睡觉,脑袋掉了,无非就是睡着的感觉,老子几天没睡了,要睡觉。
夜里,所有人都被叫醒,我们随着将军出发了。

突围,去四川找刘皇叔,不能在这里等死,我们要冲出去,冲出去。
大雪如毛,北风裂骨,我们出了北门,在将军的带领下,向西蜀的方向走去。

伏兵四出。

我知道,这条路是条不归路,我知道,今晚我会战死在这里,我知道,孙杨也会战死在这里,将军可能也会,但我不后悔,我唯一遗憾的,就是忘了找人帮我送个口信道城里,告诉她,别等我了,我回不来了,忘了我吧。

我居然忘记了找人送个信,居然忘记了!
我狠狠给自己扇了两巴掌,孙杨又给了我第三巴掌:你娘的你疯了,打自己做什么?
我没回答,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。

寒风呼啸,杀声动天。
砍,砍,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,杀一个算一个,砍,使劲砍。
一个、两个……二十个、二十一……我数着,努力挥刀砍着,没有劳累,没有饥饿,没有女人,什么也没有,我的世界中只有刀,只有刀和我在一起,还有……孙杨、将军。

砍完第三十个,我终于撑不住,跪在地上,我的骨头要松了,筋也在扭动,撑不住了,实在撑不住了。
一个吴兵一矛刺向我,我听见了风声,转身想躲,但是动作已经跟不上反应,勉强一闪,软肋被刺破,血涌了出来。
我顺势滚倒在地,一刀横劈在他的腿上,惨叫之下,他躺倒在地,我滚到他身边,一偏腿骑在他身上,一刀刺进他的胸膛,他张了张口,血漫出口腔和鼻子,头一歪,死了。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传来,我的后背被人砍了一刀。

那一刀很深,我估计肋骨被砍断了至少三根,不过还好,肺部还没被划开。


我顾不得疼,转身一刀,砍在后面那人的腿上,他嚎叫着倒下,此时前面出现了更多的长矛,我呼喝着蹦起,左手抓住一支矛柄,横着一架架住了三四杆矛,多年的训练使我的臂力过人,普通单个士兵是无法和我对抗的,我拦住几杆长矛,向前猛力一推,那几个吴兵向后退了几步,有的站不住摔倒了,我冲上去一刀劈飞了一个人的脑袋,自己的大腿也被倒地吴兵几矛刺透,我咬着牙一连劈出几下,地上那几个吴兵躲得慢的脸部都被我砍烂,躲得快的却已经跳起来,挺矛准备再刺。

我站不住了,疼痛早已感受不到,血也快流干,只是我还不甘心,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去,我的灵魂

就这样倔强的撑着,不愿倒下。
两名吴兵嘶叫着再次向我冲来,我站在原地,没有躲,因为我已经无法躲,我的一条腿完全失去了作用,被几支长矛的洞穿后,丝毫感觉都无。
长矛刺过来了。

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横在我面前,鬼头刀挥舞之下,两个吴兵软倒在地。
之后,那个人站着不动了。
我咬紧牙关,奋力砍断了腿上的长矛杆,一步一挪到了他面前,是孙杨。
他已经变成了血人,只有那股桀骜的眼神,才让我认出他。
他站在那里,胸口和腹部插着两根矛,血汩汩而下。
我望着他,好半天才叫道:孙杨,孙杨?!
他的眼睛动了动,看着我说,你小子还没死?
我带着哭腔喊着:没死,老子没死,你也不准死,听见没有你个球娘的,你也不准死……
他笑了,说你小子出息了,也敢骂我了,可惜老子以后再也打不了你了,也睡不了窑姐……
说到这儿,他不动了,彻底不动了。

远处的吴军继续奔来,我狂嘶着向他们冲去,可好像只是在想象中冲过去,我浑身脱力,倒了下去,我感觉有无数杆长矛在我身上戳动,无数把钢刀在我体内搅动,我看到了我的血,我的肠,我的骨头,最后在一阵轻松中,我看到了我那残缺不全的尸体,躺在那里,手里还握着那一方手帕,手帕上哪里是血,哪里是梅花,我已经认不清了。

我这才意识到悬在空中的,是我的头。

我用最后一点生命力望向远方,远方,一伙吴军捆绑着一个人,那是将军,他被押往江陵方向,无敌的将军,也走到尽头了么?青龙偃月呢?我找不到。再往远处看,是江陵城,她在向我挥手,眼神好像还很哀怨,是否在问我,为什么还不回来?回来了,我回来了,宝贝,我这就回来……意识逐渐模糊,接着,世界一片黑暗,阳光不再明媚。

十年后,江陵城中,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男孩,女人在做首饰,男孩在帮她编着串珠子的线。
“娘,我爹真的很勇敢么?”男孩问。
“是的,他是将军手下最能打的一个刀手。”女人说。
“那爹呢?”孩子又问。
“他去了很远的地方,不回来了。”女人说。
“哪里?他去了哪里?”孩子很急的样子,捉住了女人的手。
“他和将军一起走了。”女人的声音有些哽咽。
“那他为什么不回来?为什么不要我们了?”孩子继续问。
“因为他在天上做神仙,天上有规矩,不让他下来。”女人带着哭腔回答。
“那我想他怎么办?”孩子仍旧不停的问着。
“那你就对着天,喊他吧。”女人的泪水再也不能止住。
“他能听见么?”
“能……”

于是一个孩子,对着天空,大喊着:“爹、爹、爹……”
发表于 2008-7-20 20:55:26 | 显示全部楼层
战火不停,人民难有好幸福啊
发表于 2008-8-12 04:30:55 | 显示全部楼层
战争啊..哎.
发表于 2008-8-28 02:21:08 | 显示全部楼层
好长啊?!楼主写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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